在世界上众多产茶国之中,有一个不大为人所知,但同时它又和茶这个饮料有很深和历史久远的联系,它就是位于南美洲的巴西,尽管断断续续的,它还是一直保持着源自东方并从早期殖民地时期就开始的茶叶种植传统。

这个就是我今天要讲的历史,就像我经常说的:“要探讨茶这个东西,没有先搞懂它的出处是非常难的,就简简单单一杯茶,它所包含的不只是珍贵的液体,还有所折射的文化遗产,以及在塑造一个国家历史过程中,对一些社会经济事件产生的重要影响。”

下面就是我从大量碎片化的历史文档中研究整理所得,它揭开了一些很少人接触过的线索,一个关于巴西茶叶发展历史进程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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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地时期的巴西和中国茶

在1500年巴西新大陆被发现后,葡萄牙开始对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实施殖民统治。经过几个世纪的时间,这些欧洲人的到来深深地影响着当地的文化,其一,因为葡萄牙人认为茶是一种精致高雅的东西,所以就从中国带来了一些茶籽和工人,最终它们被带到了一个叫里约热内卢的地方,到了之后,一些茶籽就被送到当地的植物园,这是一个类似于茶叶研究所做研发的机构。这些茶种被交给这些中国劳工移民照管,在这个新环境里意外的长得非常好。

1822年,经过多年的国际国内斗争,巴西终于从葡萄牙手里挣脱了出来,取得了独立,佩德罗一世(Dom Pedro I )成为这个新帝国的皇帝,他很清楚他的这片国土有多富饶,同时也知道茶是一种很有价值的物产。

所以,在1824年,他就任命了一个叫Frei Leandro do Sacramento简称沙先生的新负责人来管理这个植物园,新长官所面对的是一副满目疮痍的烂摊子,里面的茶园常年废弃,茶树野生猛长,而且大部分中国熟练工都跑了,都去做比当泥腿子更有钱途的事业。

应皇帝的要求,沙先生撰写了一份很详细的关于茶树和怎么种植的指南,不管是在哪里,只要对种这个有兴趣,除了茶籽,都会附赠一份这个指南。有了这个之后,他们开始实施一个项目,目标是把这个在当时看起来相当有利可图的茶叶种植和文化扩展到整个国家。经过这些初步的努力,在沙先生的帮助下,一个更宏伟的计划就被提出来了,内容包括茶叶机器的进口并雇佣更多的人员。有了这些前期准备,似乎只有天降横祸才有可能阻止这个计划了,不幸的是,灵魂人物沙先生于1829年去世了。

正当里约热内卢发生着这么多事情的时候,圣保罗(Sao Paulo)和米纳斯吉拉斯(Minas Gerais)这两个地方也在用植物园送来的茶籽发展了一些茶园,但是一方面由于缺乏茶叶制作经验,另一方面加上咖啡市场的发展以及城市化的扩张,茶叶文化最终没能在这个国家站住脚跟。

但是尽管有这些不利因素,在1850年左右,单圣保罗这个地方就实现茶叶出口三万吨,而且在1862年于伦敦举行的世界博览会上,一个来自于Baron de Camargo家茶园(在米纳斯吉拉斯)的茶叶被送去参加比赛,并且赢得了巴西茶叶史上第一个奖牌。

巴西共和国和日本移民

1888年,随着奴隶制的废除,茶叶生产也彻底随之烟消云散,好在在接下来的这个世纪中,茶又出现了,只不过这次是因为巴西作为共和国国家,要发展咖啡产业,引进了一些国外自由劳工,正是在这些劳工的帮助下茶在巴西又实现了回归。慢慢的咖啡在巴西变成了一个很大的产业,但是,这个日子总有好有坏,当咖啡不好的时候,有一部分这些外国劳工就想到了茶,想到了用种茶来填补家用,度过难关。

这个故事讲的就是二十世纪初日本移民的故事,一些人决定离开日本,来到一个充满未知的国家寻找机会,但是适应完全不同的环境并非易事,这里有不一样的饮食、气候和完全相反的巴西文化。这种变化对任何移民都不容易,对于日本人更是如此。他们总想着有朝一日,衣锦还乡,因此大部分都住在同一个社区,尽力维持他们的日本文化。但是随着财富的慢慢累积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结局的到来,他们逐渐放弃了“回家”的念头,把他们的注意力掉转到了他们实际生活的巴西这片土地上,努力为他们的家人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旧时巴西日本移民

左图是当时的广告,版权属于Museu Historico da Imigracao Japonesa;右图是日本移民刚到巴西时的场景

时间来到1922年,在圣保罗利贝拉古(Vale do Ribeira)的一个日本移民社区,有一个叫Torazo Okamoto(冈本拓郎)的日本茶叶专家,在路过圣保罗市中心一个叫"Viaduto do Cha"的私人茶园时,顺便带回了一些茶树并把它种在了他自己位于斯特鲁(Registro)的土地上。这个茶树品种被称为“中国茶种”,据说是制作日本人最喜欢的绿茶的理想品种。于是这位冈本先生就开始进行小批量试验,当然数量足以满足当地社区的需求,但是他很清楚的意识到,为了打开西方国家市场,他得提高产量,制作红茶,所以为了这个更大的计划,他回了趟日本,当他在返回巴西路上,经过锡兰(斯里兰卡)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很大胆的举动,偷偷溜下了船,因为之前他就知道这里有一种被叫做“印度茶种”的茶树,于是这位冈本先生就采了一些茶籽,把它偷偷的藏在了一块面包里顺了回来。在经过了接近两个月的长途旅行后,他终于回到了他位于斯特鲁(Registro)的家,和他一起回来的,不是那些茶籽,而是一些小小的茶苗。这个就是巴西茶业黄金时代的开端。

冈本先生带回来的品种(阿萨姆种Camellia sinensis var. assamica)成活了,原因可以归结于利贝拉谷(Vale do Ribeira)的气候条件,这里位于大西洋森林保护区(巴西的世界自然遗产之一,这里的雨林是世界上单位面积树木最多的地方),湿度高,气候炎热并且雨量充沛。其他移民看到这个也加入了茶叶生产,慢慢的为Registro这个地方赢得了巴西茶叶之都的美名。从1950到1990这几十年间,这个地方一共大概有45家茶厂和几家茶园,在这个时期,在政府补贴和外资的帮助下,这里出产的红茶被出口到了拉丁美洲、欧洲和北美洲。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困难慢慢的出现了,有些问题是和政治有关的,比如九十年代的新总统,总统弹劾以及实施的新国家货币里尔,其他的问题更多的是和缺乏创新、和最新技术脱钩相关。最后,人的因素也不能忽视,包括日本裔巴西人社区由殖民地属性向更传统城市的转变、资本主义、新观念和行为,还有人们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团结了。所有这些问题汇集起来最终摧毁了巴西茶叶的黄金时代。巨大的经济危机和出口的大幅下降逼的很多茶厂只能关停,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也就只剩下那么手指头都掰得过来的几家了。

今天在斯特鲁(Registro)这座城市,只剩下一座属于Amaya家的茶厂,还有另外两个分别属于Shimade家和Yamamaru家的小茶园,只剩下它们还在生产制作小批量的手工茶。在圣保罗的西部,有一家日本公司Yamamotoyama在巴西的分部,主要生产用于出口的日式茶,它和它的日本总部从巴西茶叶的全盛时期起到现在都一直保持着财务上的联系。

巴西茶叶生产商巡礼

Amaya茶园

游客在美丽的Amaya茶园参观

Amaya Teas

Amaya家是1919年来巴西的,当时家庭成员有Shutekishi Amaya,Nao Amaya和他们的儿子Jorge, Helio以及安东尼奥(Antonio de Mello)。安东尼奥是在巴西取得医学学位的第一个日本人,他拥有一个相当出色的职业生涯,在创立圣保罗市圣克鲁兹(Santa Cruz)医院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他还曾为日本大使馆工作过。在这三个孩子中,安东尼奥是家里茶叶生意的真正推动力,在社会普遍对茶的商业价值不大感兴趣的时候,他就已经通过和Rio de Janeiro植物园的关系,开始研究茶树。作为安东尼奥对茶叶文化研究的一个结果,他们家在1936年推出了一款叫"Cha Ypiranga"的茶,这是一款在斯特鲁(Registro)生产并且主要在Rio de Janeiro销售的手工茶。

在第一次接触茶叶种植和生产之后,Amaya的家族企业发生了很多事情,包括为了跟上市场变化而对生产设备的更新。早年时,Amaya家可以生产好几万吨的茶,但是现在,因为需求量限制的关系,他们只能生产一半。甚至在最糟糕的时候,经常会想是不是得关门大吉了,好在经过调整,他们慢慢恢复了活力,并重新适应了国内国际市场。

这个坐落于Vale do Ribeira的Amaya茶园,毗邻“Mata Atlantica”(Atlantic Forest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世界遗产)和Ribeira de Iguape河,它有超过80年的历史,是巴西茶叶这行最古老的家族企业。

技术背景信息

Amaya Teas生产有别于传统方法(non-orthodox)风格的红茶、乌龙茶、绿茶和绿茶粉,这块茶园面积有290公顷,但只有其中的72公顷有在使用,另外72公顷还没开发,剩下的146公顷是自然保护区。一年的产量是90吨。到今年的十月份,他们的茶园将得到由巴西农牧业部颁发的有机证书。

他们的生产设备是基于VSTP系统(Vertical Sniechowski Tea Processing)基础上做了一些内部改装,茶叶产品都是以散茶形式装在拉链袋里或者做成袋泡茶,并通过遍布全国的分销门店来销售。

更多信息,请访问官方网站: https://chasamaya.com.br/

Sitio Shimada

Ume Shimada夫人是一位充满魅力的93岁老奶奶,她的大部分人生都是和茶相关,种茶然后把鲜叶卖给附近的工厂来制作。但是,在2014年,当市场无法再支撑她这种生意模式时,她做了一个看起来大胆并且很重要的决定,那就是自己来做茶,而不是放弃这个小小的家族茶园。最终,在Tomio Makiuchi的帮助下,老奶奶在茶园边建了一个小型的红茶制作工厂。

Shimada工厂

学员在Shimada茶厂参观体验

借这个机会,我们得来说说Tomio Makiuchi先生这个人,他不但是一位茶叶爱好者,还对现在的茶叶文化做出了很大贡献。在他斯特鲁(Registro)的家里,他有许许多多发明,还有一个能制作5公斤茶叶的小型茶厂。作为一个有社会远见的人,他在这里教小孩子怎么做茶,目的不只是为了给他们创造一个新机会,更是希望可以借此激发他们成为新一代的茶人,希望斯特鲁(Registro)这个地方有朝一日还能有做茶的,希望可以像过去一样,实现经济稳定。

老奶奶家茶厂的这些设备都是Tomio Makiuchi先生翻新过的,这些机器就跟这座城市的茶叶传统一样古老。老奶奶的女儿Terezinha Shimada小姐非常喜欢做茶并师从于Tomio Makiuchi先生,现在她已经是她们家制作传统茶的当家人,家里的其他人则负责茶叶生意的其他部分。

技术背景信息

Shimada家生产的茶(白茶、红茶、绿茶)一般被叫做“Obatian, o cha da vovo”(おばあ,奶奶的茶),就是以Ume Shimada夫人的名义命名的。红茶比较特别,是按传统方法手工精制的,机器用的都是二手翻新的,制作工艺包括揉捻、烘干,还有一个柴烧的炉子用来二次烘焙。

Shimada家的茶园大小有12英亩,地被分成了两块,其中一块靠近荔枝园,这给了这片茶一个特殊的环境。正常年产量大概400公斤,但因为市场需求没那么大,一般只做一半的量。

他们的茶园有巴西农牧业部颁发的有机证书,更多信息,烦请访问他们的网站:www.sitioshimada.com.br

Yamamaru茶园

Yamamaru家如原始森林般的茶园

Sitio Yamamaru

Yamamaru家和茶颇有渊源,从1953年来到巴西获得这块地,他们就开始做茶了。Mitsutoshi Yamamaru先生作为这个家庭的大家长,曾是一个很受欢迎的老牌日本建筑木匠,因为事太多,他就让他的儿子Kazutoshi来负责家里的茶园。

在1992年巴西发生茶叶危机的时候,他们家有20英亩的茶园,还有7个工人和他们吃住在一起。尽管他们已经把茶叶加工这块交给这个地区更大的工厂来做了,因为市场原因,他们还是不得不关门歇业。大部分土地和机器在这个时候都租给了别人,直到2008年才把地拿回来。2011年,Kazutoshi开始着手恢复废弃的茶园,不过因为茶树都被密林子团团包围,他们因此顺势而为,实施了农林混合系统(一种农作物和大树灌木丛共生的生态系统)并引种了其他植物比如棕榈芯。Kazutoshi的姐姐Miriam在2017年曾经去了日本学习如何制作日式茶,回来后他们就量体裁衣,适当简化了这个农林混合系统,开始生产手工绿茶。

技术背景信息

现如今,Yamamaru家有做一些手工绿茶和红茶,不过量非常少。2019年,他们有快30英亩农林混合系统茶园,不过只生产了30公斤的绿茶,今年绿茶产量应该会增长到60公斤,再加上5公斤的红茶。目标嘛当然是视市场需求逐步增加产量,因为还有许多废弃的茶地没开发呢。

Yamamotoyama do Brazil

Yamamotoyama是一个创建于1690年的传统日本茶企,它于1970年也就是茶叶市场开放的那段时间进驻了巴西,这个战略部署是由公司的第九代传人Kuiichiro Yamamoto先生推动的,他当时想要为这个世界提供好茶,为了这个愿景,他找到了Sao Miguel Arcanjo(位于圣保罗州)这个种植日式茶的绝佳地方,之后为了实现Kuiichiro的计划,就引进了日本茶叶品种Yabukita,还有一些日本制茶机械。

Yamamotoyama茶厂

Yamamotoyama家位于圣保罗的茶厂

技术背景信息

Yamamotoyama do Brazil现在拥有10425公顷的茶园,每年采摘鲜叶达1.530吨,产品有各种日式绿茶(新茶、煎茶、番茶、玄米茶、焙茶),白茶和有机绿茶,大部分是用于出口。

今天的巴西和特种茶文化

巴西茶叶在度过黄金时代之后,整个产业只能为了不大的国内市场小心求存。在历史上,巴西人首选的是咖啡,紧接着是马黛茶和其他花草茶。作为不添加其他东西的纯茶,它主要只是被这个国家里的亚裔社区所喜爱,却从未真正打败过巴西人的味蕾。

幸运的是,在过去的二十年里,由于人们对特种茶的兴趣日益增加,加上现如今大家对健康的关注和需求,一个新的茶叶市场已经慢慢出现。这种新的兴趣已经催生出了新的商业机会,孵化出了新的茶叶品牌,同时也吸引了跨国公司的关注。这些品牌大部分做的是进口茶,他们已经投入了很多精力在做茶叶教育,比如茶叶品鉴会这种现场体验的刚需。

Escola de Cha Embahu茶叶教学现场

我个人从2007开始介入茶叶研究,2013年开设茶叶课程,从我个人经验来看,这个市场还是一直在增长的。路漫漫其修远兮,过程还是充满了无序和各种变化,但是它一定不会走回头路,因为它赢得了了巴西人新味蕾的肯定。

2014年,在被这些历史和细节感动之后,我开始更多的参与到整个国家的茶叶中来。此外,我很伤心的意识到巴西茶的价值并没有得到公正的对待。到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巴西特种茶市场(包括花草茶)在2013至2018年间增长了25%,特许经营在过去两年增长了至少37%,而且这种发展的势头也体现在了大众茶市场(茶饮料和袋泡茶)。

针对茶叶爱好者,我们发起了一系列项目来提供相关的知识,这篇关于巴西茶叶历史的文章就是为了这个传播目的而写,希望让您对我们这片热带土地上的茶叶文化有一个更好的了解。另外通过茶学校Escola de Cha Embahu这个巴西第一个茶叶专门机构,给有兴趣的人一个成为茶学士的教育平台。我们的使命是通过传播人人皆可得的茶叶知识,让更多人意识到茶叶文化的丰富性、哲学性和体验的微妙性。我们也通过组织一些茶事活动、比赛来培育市场,希望对我国茶叶市场的整体发展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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